紫白only

梦从海底跨枯桑(二十三)

龙幽于两日后将龙溟前往人界寻找神农鼎、水灵珠与女娲后人三件神器以修复夜叉水脉一事,以及神农鼎流入魔界后被夜叉国收藏之事和盘托出,五年前龙溟闯入巫月神殿禁地,欲夺水灵珠却不幸殒命,即是因为此桩缘故。

当天午后,一行三人借姜世离的空间法术自王城内的蚩尤祭坛前往人界,回到人界蚩尤冢,魔界的大小事务由白术与血手处理。

蚩尤冢是蚩尤族留在人界之禁地,有姜世离离开人界前留下的魔气守护,一切都与二人离开时一般,想来并无外人涉足。

龙幽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姜世离瞧了他一眼,“这是蚩尤冢,不远处的覆天顶,就是人界魔族聚居之处。”

他皱着眉头,四下张望,姜世离低声道:“不用看了,此处没有旁人,所有人都走了。”说完,他也不欲再解释,转头向身边人道:“我们就按先前说的那般,先在山上安顿一晚上,明早再去巫月神殿。”

皇甫卓笑着点点头,看向龙幽,“龙公子,我们带你去客房。”

“随意。”龙幽随口答应了声,没再说什么。

姜世离注视着身边人,皇甫卓并未急着动身,“还是我带他去吧,你仔细瞧瞧祭坛和山路上,蚩尤冢有你的法力护着,山上没有,我们不在这么多天,不知有没有人上来过。路上小心着些,真有什么事不要轻举妄动,知不知道?”

“我会注意。下次我们回魔界前,我将这里也一起护住。”姜世离轻声答应,“你也小心。你放心,他法力被封住了,作不得怪。”前些日子诸人将龙幽留在王城之中,因怕他反悔毁诺,借越行术回夜叉通风报信,便将他大半法力封住了。

于是三人在蚩尤祭坛附近四处瞧了瞧,返回覆天顶后姜世离去上山的其他道路上检视,皇甫卓带龙幽前往客房,暂时安置一晚。

皇甫卓推开客房的门,“山上有段日子没有人住了,大约有些灰尘,要你自己打扫干净。”覆天顶诸魔族前去魔界时带走了大半家当,幸而大件的家具都还在,也有些被褥可供诸人在此休息。

“我知道。”龙幽很快答应,时近黄昏,窗外天色有些暗了,他伸手拿了个烛台,以炎咒点亮蜡烛。

皇甫卓帮他瞧了眼柜子,见里头还有床干净被褥,松了口气,“外面有水井,你自己打水回来洗漱吧。”龙幽点头答应。

他想了想,又低声道:“龙公子,我知道你怪我们逼迫你配合,但我们出此下策,也是迫不得已。”龙幽没有说话,他叹了口气,“我有一个故事,不知龙公子愿不愿听?”

龙幽没有出言拒绝,二人挑了两张椅子,擦净灰尘后坐下。

皇甫卓低声道:“我想给龙公子讲一个人,这个人,他自幼与父母失散,身边也没有其他亲属,是师父将他收养在家中,教养他长大,后来又将他收为弟子。”

龙幽抿着嘴,点了点头,并没有回答,在心里思索他说的话。

皇甫卓又说道:“在师父门下,他一天一天地长大,潜心习武,克己修身,将师父视作父亲一般敬重,他师父没有儿子继承衣钵,也十分器重他。他在师门之中排行第四,有三个师兄,但无论人品还是武艺,三个师兄都远不及他出众,因此这三个人时常联合起来排斥他,好在没有闹出什么大事,他为了不让器重他、关心他的师父与师娘费心,总是尽力包容。他身边还有些关心他的朋友,这些朋友也都受到他的照顾,与他意气相投。他身边有器重他的师父、关心他的朋友,有个栖身之处,衣食无忧,生活安稳,这样平淡的日子,对凡人来说也不算差,是吗?”

龙幽又点了点头,以示赞同,然而却皱着眉,似乎若有所思。

皇甫卓抿了一下嘴唇,“在他二十二岁那年,忽然发生了一件事。”

“这一年,他师父作为武林盟主,主持了一场品剑大会——也可以说是武林大会,你也许听说过人界有这样的事。”他说到这里,暂时停了一下,看向龙幽,龙幽轻声答应,于是他又说了下去,“在品剑大会上,当着在场的所有人的面,他的大师兄向他邀战,要同他上台比试,他推脱不过,只好答应。”

“结果怎样?”龙幽问道,显然已经对他所述之故事十分上心。

皇甫卓微笑道:“自然是他赢了,他师兄不过庸碌无为之辈,不可与他同日而语。”龙幽点了点头,瞧神色是松了口气。

随后他又继续说了下去,“他赢得了比武,他师兄在许多人面前丢了颜面,当然不服,于是,就在他转过身准备走下擂台的那一刻,他师兄又举起了剑。”

“后来呢?后来怎样了?”龙幽在他停顿时出言询问。

皇甫卓沉默了会儿,低声道:“他师兄举剑砍向他,他当时没有防备,就在那一刻,他身上却忽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,重伤了他师兄,他师兄倒在了擂台上,幸而性命无碍,他自己也难以控制这股力量,几乎昏迷。”

龙幽哼了声道:“比武之事,自然有输有赢,何况又是自己牵头惹事。此人卑劣无耻,嫉贤妒能,倘若我是武林盟主,一定第一个就将他逐出师门。能一时粉饰太平,难道能一世不管不问吗?”

“我也是这么想。”皇甫卓笑道,“或许武林盟主当时也不曾预料到吧,只当是年轻人的吵闹。”

龙幽又问道:“他不是一般的凡人,对吗?能在无防备的状况下反击,还一击重伤习武之人,甚至一击致命,只有我们魔族或是神、仙或是修炼已久的妖族才能够做到。”

“他那时还是凡人。”皇甫卓很快回答道,“发生了这样的事,他师父也没有办法,也只好暂时将他逐出师门,以平息弟子间的争端,盼望以后有一日真相大白,水落石出了,再将他收回门下。”

“这惩罚未免有些重了。”龙幽注视着他,眉头皱起,“身为师父,至少该一视同仁。”

皇甫卓又道:“在他离开师门不久,那位大师兄忽然重伤不治,竟然就这样撒手人寰了。”说至此处,他略停了一停,随后又问:“龙公子,你认为凶手是谁?”

龙幽略一思索,很快答道:“他若是想要动手,那也不会浪费近二十年的时间来容让。”

皇甫卓叹了口气,“所有人都怀疑甚至断定这个人就是凶手,他离开师门的那段日子,我和几位朋友恰好与他在一起,我们都知道他并不是杀人凶手,只是无人相信。”

龙幽接道:“既然如此,就该尽快找到凶手洗刷冤屈,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。”

“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……”皇甫卓望着室内,怔怔地出神,龙幽没有立即询问什么,又过了很久,他才轻声道:“那一天……那一天很快就到了。”

皇甫卓咬了一下嘴唇,“我们得知消息后,便尽快赶回了中原,想要请我和另一位朋友的父辈一同出面为他证明清白。但事情失败了,我没能帮上他,又被父亲禁足,后来甚至害了他的兄弟,我不是称职的朋友,他离开了,再也没有给我传来消息。后来又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日,我终于听到消息,武林正道齐聚云州——正是他从前跟随他师父学艺之地,他那时候已经证实了自己魔族的身份,又被当作祸乱武林的杀人凶手,他们抓了同是魔族的他的一些朋友,他一直将那些魔族视作兄弟。他们想要引他过去,等待他自投罗网,要趁此机会将他们一举除去。”

他又停了片刻,而后说道:“那一天早上,他和另外的几位朋友终于赶了回来。”

龙幽听到他话语,缓缓地屏住了呼吸,室内安静,两盏灯烛还不足以完全地照亮室内,烛火摇曳,闪烁着昏黄的光。

皇甫卓用力抿了一下嘴唇,轻声说道:“当时他就站在山庄的门口,威严,愤怒,所有人都看向了他,他走进时,几乎没有人敢阻拦,最初他还肯尽力辩解,然而他只见到了他的兄弟们的尸身,得到了从前的师父、师兄弟的仇视。”

说至这里,他不再说了,龙幽也一同沉默了许久,桌上的一支蜡烛爆了个烛花,龙幽清了清嗓子,“后来怎样?他怎么样了?”

“后来……”皇甫卓低声道,“后来他又离开了。这一次是他自己要离开的,他和从前的朋友恩断义绝,去了南方,来到这里救助流落人间的魔族与半魔,给他们庇护,从此再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。他在此立教,不断地招揽同族,不断地充实、壮大。某一天,有一个名叫枯木的魔族来找他,为他出谋划策,建议他打开神魔之井,带领族人去往魔界。”

龙幽问道:“人界魔族如何能清楚神魔之井与魔界之事?他曾经来过魔界吗?”

“这个枯木,你也曾见过的。”皇甫卓答道,“这个枯木——或许不该叫他枯木,他为了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,向武林正道泄露消息,借武林正道之手害死他的兄弟,逼迫他与从前的师父、朋友反目,利用他想要保护族人的心愿,借他之手扰乱人界。”

龙幽愣了愣,没有说话,双手交握着叠在自己的腿上,低下了头,不去看他。

皇甫卓慢慢地说道:“他一心为了族人,竟然就这样相信了,甚至为了这个目的去进攻蜀山的锁妖塔,他从前的朋友为了守护神魔之井的封印,在他面前自尽而亡。”

龙幽低声道:“为王者必有所取舍,既是为了同族百姓,即便只有一丝希望,也要尽力而为。”皇甫卓注视他,没有说话。

他抿了一下嘴,“牺牲……有必要时,牺牲,甚至牺牲自己,也是难免的……”

“你与你兄长很像,是能够成大事的人。”皇甫卓点了点头,“武林正道不允许魔族坐大,五年后的一天,以人界四大世家和蜀山为首的武林正道攻上这里,这一战,凡人与魔族死伤无数,他最终寡不敌众,被蜀山七圣用三神器封印在了女娲血玉之内。保护族人、回归魔界的心愿,也都烟消云散了。”

“他……”龙幽深深地吸了口气,“这个人,他就是现在的魔君,天魔国的新王,是吗?”

皇甫卓点了点头,他又问道:“他最后是怎么离开血玉,回到魔界的?第一次见面时,你和他讲人界的语言,我就觉得很奇怪。”

“或许你现在觉得,为了某些目的,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,可是如果有一天,你要为了夜叉百姓而牺牲自己珍视之人时,我不信你还能如此坦然。”皇甫卓没有回答,“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,陷别人于不义,甚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,纵使目的达成了,往后有一天,你忽然又想起这件事,或是在夜晚被梦惊醒,难道真的能心安理得吗?”

龙幽注视着他,皱着眉,嘴唇轻轻地动了动,但没有说话。

皇甫卓又追问道:“龙公子,你说,这个年轻人,他应不应当报仇雪恨,手刃仇人?为了他死去的父母、兄弟、朋友和族人。”

“我……”龙幽哽住了,“他若是迁怒夜叉族人,我……”

“你要怎样?”姜世离在这时推门进来,“我倒想看看你要怎样。”

二人都向门口望去,姜世离没有关门,快步走近,带来一点傍晚时绚烂的霞光,他居高临下地,凝视二人。桌上的两支蜡烛在这时已经燃了一半,因为开门时风忽然大了,被吹得飘飘摇摇,几近熄灭,姜世离蹙起了眉,指尖凝起一簇火焰,烛火瞬间又燃了起来,室内比方才更亮。

龙幽这时反应了过来,站起身,眼光注视着姜世离,姜世离向他瞧了一眼,转头向皇甫卓道:“我还当你是真的放心不下山上,原来是故意要支开我。”

皇甫卓回以一笑,站起了身来,手整了整衣裳的下摆,又掠了掠垂在胸前的长发。

姜世离注视他,皱了一下眉,“跟我回去。”皇甫卓没说话。他又向龙幽道:“龙公子,你自便,天色晚了,你应当休息了。”龙幽点了点头,二人又并肩离开。

姜世离关上房门,不再管屋内的动静,伸手握住皇甫卓的手。他的手修长白皙,很好看,可以被整个握在手里,姜世离没有说话,缓缓地深吸了口气,牵着人往二人从前的住处走。

“又生气了?”皇甫卓先开了口,受不住沉默,见他故意板着脸,暗暗地也觉得有些好笑。

“没有。”姜世离不转头,简短地答,“我没生气。”

皇甫卓瞧了他一眼,“回到这里,不高兴吗?”

姜世离停下脚步,注视着他,目光灼灼,“我想家不是想覆天顶,也不是想魔界,是想你。”

他呆了一下,很快,轻声问道:“你不想问问我和他说了什么?”姜世离没有说话。

皇甫卓低声道:“我和他说了些我们在人界的事,但愿他能深明大义,以夜叉族百姓为重,同我们一起对付魔翳,否则就算他袖手旁观,对我们也是不小的威胁。”姜世离没说话,盯着他看,他被姜世离盯得面上挂不住,索性侧过了脸,不去看他,也不让他看,“我只是见他不大情愿,顺口就和他说了些罢了,你现在又生的什么气?难道我不是为了你?”

姜世离皱起眉,“我什么话还没说,你倒是先委屈了。”皇甫卓抿了一下嘴唇,不理会。

“好了,我没生气。”姜世离伸手揽住他的腰,想要抱他,“别闹了,师兄抱你回去。”说着,也不等皇甫卓反驳,一把将他拦腰抱了起来。“我总觉得你这些日子瘦了些。”姜世离凝视着他道。

“没有。”皇甫卓垂着头,伸手臂勾住他脖子,回应他。

姜世离注视他的脸,他低着头,长而密的眼睫轻轻地颤动,在眼眶下投下一片阴影,“回去之后得好好地养一养,养胖了我更舒服。”

皇甫卓蹙眉,“你乱说什么,别人听见。”他的肩膀宽阔,坚实可靠,皇甫卓没有看他,手环在他颈中,一味地向他怀里缩。

“他走不出院子。”姜世离笑道,“你当我的封印是好看的?”他的手掌宽大,能够包住皇甫卓的整个腰侧,让人无法挣脱,“你爱说什么就和他说,我放心你,不过我也说过吧,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。”

怀中人垂首不语,他勾了勾嘴角,也低头凑近,贴着皇甫卓道:“我说没说过?”

皇甫卓呆了呆,见他变脸,心里也来了气,干脆扭过头不搭理了,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。

“别动。”姜世离按住他,“老实点,明早要去巫月神殿,别闹我。”

“那你别看着我。”皇甫卓实在是拗不过,只好垂着头,不去看他,“不想让你看。”

“不行。”姜世离反驳,“我时时刻刻,都想看你。”他不肯理会,仍然低着头,姜世离将他在怀里掂了一下,“别闹。我不会欺负你。”

皇甫卓咬了一下嘴唇,“你真的生气了?”

姜世离一怔,轻咳了声,“没有。”

“没有其他的事生气了吗?”皇甫卓语气里带了笑。

他板着脸,坚持了片刻,很快就松口了,“那你哄哄我吧。”

皇甫卓这下没忍住,笑出了声,双手搂着姜世离的脖子,贴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,“我们回去之后,好吧?”姜世离没有理会,他受不住,又不舍得将人晾着,只好再鼓起勇气,将唇贴到姜世离耳边,“我全都听你的。”

“现在呢?”姜世离笑道,他呆愣了一下,没有说话,姜世离也低着头注视着他。

皇甫卓抿着嘴,手掌贴住姜世离的脸颊,下巴向他扬了起来,姜世离这才点点头,就算是满意了。

“还板着脸?给我看的?”皇甫卓伸另一只手戳了戳他胸口。

姜世离呆了一下,嘴角向上弯出一丝弧度,然后低头凑近,皇甫卓没有再挣扎,任由他亲吻了上来,又将这个吻加深。

翌日是个晴天,三人一早起来,借空间法术到达巫月神殿,仍如前一次到来时一般,由殿门外的侍女通禀引见。

“掌教。”姜世离走在最前,站定后拱手行礼。

“姜教主,两位公子。”掌教海棠已等候在殿内,“教主此来,可是水灵珠的事有进展了吗?”

“是。”姜世离答道,“但水灵珠我们还要借用一段时日,掌教,能否告诉我们,水灵珠应当如何使用?”二人前番来时只是为归还土灵珠以及打听龙溟所为何来,至于水灵珠该如何使用,以及如何修复水脉,却不知晓,因而在商议过后,姜世离将政务交予白术与血手暂代,自己与皇甫卓带龙幽前往人界,以向掌教海棠询问一二。

“教主要用水灵珠?”海棠蹙眉询问。

姜世离转头瞧了眼龙幽,向海棠示意,“这位龙公子与我们想用水灵珠修复魔界水脉,缓解旱灾,请掌教相助。”

如此,海棠才点了点头,“救人于水火,倒也是件好事……”

她未立刻反驳,似乎并无异议,姜世离与身边人交换了个眼色,轻咳了声,“掌教,我们此来,还想请教一件事。”海棠望向他,柳眉微蹙,带点探寻疑问之意。

姜世离问道:“巫月神殿信奉女娲,那么人界有女娲后人之事,掌教可曾听说过?”海棠皱着眉,似是举棋不定,他解释道:“我所知晓的修复水脉之法,需要女娲后人相助,使用神器。”

“女娲后人……”海棠望着三人,神色竟略显茫然。

皇甫卓问道:“掌教,可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

“难言之隐?这……”海棠沉默了会儿,“这位公子如何称呼?上一次两位来得太急,是我们失礼了。”

皇甫卓抿嘴一笑,“敝姓姜。”

“姜公子。”海棠颔首回礼,随后又看向龙幽,“龙公子,不是我们不愿帮你,只是这件事我们爱莫能助,人界确实有女娲后人,只是我所认识的女娲后人,她……”

说至此处,她不再说了,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出神,眉目含愁,似乎想起一件极大的伤心事,三人见她如此,也没有催促。

许久,她振作精神,答道:“人界的女娲后人,她是蜀山李掌门之女,已经于两年前病逝了。”

”蜀山……”皇甫卓想了想,“我从前曾经见过这位李姑娘。”

“什么?”姜世离立刻看向了他。

皇甫卓点点头,低声道:“三年前,我在杭州,曾经偶然遇见过这位李姑娘。当时我们一番交谈,我得知她是蜀山李掌门之女,向她提起了那段日子人魔争端频繁似乎不大对劲,希望她回蜀山之后能向李掌门示警,但是后来,我也没有再听过她的消息了,再去蜀山时也未见到她,想不到竟是如此。”

海棠点了点头,眉目之间,深有忧虑之色,“正是如此,此事我们也爱莫能助了。”二人彼此相顾,默然无语。

龙幽问道:“掌教,李姑娘病逝之前是否留有后人?我们寻访神器与女娲后人多年,也稍有所知。”夜叉族为水脉之事困扰多年,龙溟、魔翳皆为此费尽心力,他也曾尽力翻阅典籍,瞧见过些传闻。

海棠凝视着他,“龙公子,这是李家与我们巫月神殿的私事,恕我不能奉告。还请公子谨守本分,非礼勿问。”

姜世离低声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便是。”

“想办法?”龙幽皱着眉,瞧了瞧室内三人,冷笑不语。

姜世离望着他道:“事在人为,未必没有其他办法。”

“姜教主。”海棠忽然道,“这些日子,姜教主一直都在魔界吗?”

姜世离点头,“不错。今年三月,我就已经去了魔界,前不久结识了这位龙公子,为了向掌教借水灵珠,今日又到了人界。今后人界不会再有姜世离与净天教,想必李掌门也曾提起过此事。”

“他……他信里是提起过……”海棠低声道。因为巫月神殿从前与蜀山曾有交往,李忆如之女小蛮又养在巫月神殿之缘故,蜀山偶尔会有书信传来。而姜世离既然在三月就已经前往魔界,那么蜀山在信中所说,五月时折剑山庄无故受雪石路野兽侵袭,弟子死伤十数人之事,想必也与净天教无关了。

皇甫卓留心她面上神色,问道:“掌教,可是人界又出了什么事,与净天教有关吗?”

“没什么。教主能够放下仇恨,不再争斗,也是一件好事。”海棠又微笑道,“五灵珠是女娲娘娘为造福天下百姓所造,自然不属于任何一人,教主用水灵珠造福魔界百姓,也是一件好事,女娲娘娘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教主顺利完成此事,与族人在魔界安居乐业。”

“多谢。”姜世离回以一笑,随后又看向身边人,“但愿我能用它。”

皇甫卓没有说话,轻轻地点了点头,转头注视海棠,见了她脸上的神色,不似作伪,知晓想必夏孤临已然完成嘱托,二人在人界的最后一点仇怨已然肃清,这才微微一笑。

龙幽上前一步,问道:“掌教,以水灵珠修复水脉之事,为何一定要女娲后人施法?女娲后人未必就强过我们魔族。”

“并非是因为法力强弱有别。”海棠叹了口气道,“女娲后人身具女娲之力,才能够以水灵珠祈雨,正如教主是蚩尤后裔,才能够有如此惊人的魔族之力。教主能够以灵力驱使水灵珠,但不能使魔界水脉恢复如初,只是因为蚩尤后人与女娲后人所承灵力不同而已。”

龙幽点了点头,默然无言,姜世离拱手道:“多谢掌教。我们会再想其他法子,先解一时之急也好,待我们解决此事后,会来归还水灵珠,请见谅。”

海棠微笑应允,姜世离拱手还礼,三人又一同离开殿内,龙幽走在最后。

神殿古老厚重的石门由两名侍女关上,三人一同走出村子,姜世离低声道:“龙公子,女娲后人之事,你似乎还知道不少。”

龙幽顿住脚步,二人都转过身,眼光凝视着他,他只好说道:“人界女娲后人世代单传,母死女继,母亲会将自己的所有法力都传给女儿,那位李姑娘在死前一定留下了一个女儿,到今天应当已三岁了。”二人彼此瞧了眼,没有说话,他又解释道:“我舅舅与兄长为这件事费尽心血,我身为夜叉族人,也会为此尽一份心力,不会置身事外。”

皇甫卓想了想,轻声问道:“可还有其他法子修复水脉吗?”

龙幽沉默了会儿,“若有其他法子,我兄长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,甚至在此殒命。”

“或许我有办法。”姜世离又看向龙幽,“我以将水灵珠融入水脉,作为水源,大约可解一时之急。至于修复水脉之事,等到人界女娲后人长成,大约十五年或二十年后,我们再来人界请她相助,如何?”

龙幽皱着眉,直视着二人,并不说话,一时间他不说话,二人也沉默不语。

“龙公子,你有两个选择。”皇甫卓凝视着他道:“我们去九黎祠之时,你们舅甥可以联手,与我们殊死一战,蚩尤与夜叉两族所有的恩怨,我们一次解决,到时鱼死网破,夜叉国旱灾未能缓解,又陷于战乱之中,想必其他几国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。”

姜世离静静地望着他,没有说话,他叹了口气,“你既然需要我们帮你,那就该说实话,不要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。”

“够了!夜叉族的事,轮不到外人置喙!”龙幽皱着眉,怒视二人。

化作白隼栖在高处的树枝上的戾枭盯着他,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。龙幽愣了愣,下意识地,伸手挡在身前,姜世离抬起头,望向戾枭,戾枭收起双翅。

龙幽咳了声,“我感激你们肯出手相助,也相信你们不会反悔,但不是想听你们劝我杀我舅舅。你们在夜叉王都行刺一国长老,难道还以为你们能全身而退?”

“你多虑了,魔翳的性命我们不会交给旁人。”姜世离答道。

皇甫卓亦适时地接口:“你想蚩尤与夜叉两族即刻开战,那也无妨,只是不知你们现在有多少胜算。龙公子,魔君一向仁慈,不会随意迁怒旁人,可这不是你们得寸进尺对理由,你若是真的不需要我们相助,那也不要紧,我们会再去一趟巫月神殿,将水灵珠归还。”

龙幽没有答话,低着头,眼光盯着自己脚尖,姜世离瞧了眼树枝,抬起右臂,戾枭长啸一声,自树上飞下,停在他的手臂上,他伸手抚摸戾枭的羽毛。

皇甫卓低声道:“龙公子,我们自小就长在人界,人界的人魔两族彼此敌视,纷争不断,我们身在其中,杀过的人和魔不会比你少了,既然来了,那么就再多杀些夜叉族人,我看也没什么。”

二人说完了话,见他还在踌躇,也不理会了,只有戾枭仍然盯着他,目光锐利,如两道利箭。

龙幽握紧拳,凝眉看着二人,向姜世离道:“你带我回魔界,我们在九黎城休息三天,三天之后我们用越行术直接回夜叉国,这三天里,我不会传信回去,你们也不能带兵进犯夜叉国,到了夜叉国后,你也不能伤害我的族人。”

“好。”姜世离当即答允,“我们二人与夜叉王族的恩怨,不会牵扯两族百姓,一言为定。”

“我们击掌为盟。”龙幽向姜世离伸出手。姜世离没有拒绝,伸手在他手掌之上碰了一下,二人如他所愿击掌为盟。
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他又说道。

皇甫卓蹙眉道:“龙公子,既然还有其他条件,何必急着击掌为盟呢?”

“我……”龙幽低着头,“我兄长的尸身在何处?”

二人互相瞧了眼,姜世离无奈,又望向龙幽,“既然你执意要看,我们就带你去吧。”

皇甫卓问道:“上次的避毒珠可还带着吗?”

“带着。”姜世离点了点头,眉眼带笑,似乎很得意。

“原来你早就料到了。”皇甫卓抿了一下嘴唇。

“你的聪明周到,到现在我也学了三四成吧。”姜世离笑道,“还是老样子,走我后面。”皇甫卓见他得意,也就笑着答应了。

于是三人进入神降秘境,走至最深处时,龙溟的魔元依然不知所踪,秘境深处只有骨蛇的尸体,以及龙溟、凌波留下的长枪与珠花,与上次来时一般。

龙幽自二人处已大致知晓龙溟与凌波在人界之事,便将长枪与珠花一并收起,以待日后带回夜叉妥帖安放。三人又如龙幽所愿将骨蛇尸体焚毁,以祭奠龙溟,随后一同离开,自蚩尤冢祭坛返回魔界天魔国。回到涿鹿城后二人回房歇息,一切如常,龙幽仍旧住在王城的小院中,由重明安排守卫看管,等待三日后同去夜叉。

翌日晚上国君没有按时回来,正殿无人,书房也是空的,雪团缩在窝里,戾枭独自一个立在房檐上,院落中很安静。

皇甫卓没有等很久,嘱咐过侍女与守卫后很快就出了门,往王城内的蚩尤祭坛去。祭坛在殿内,也认得他蚩尤一族的身份。他以法术打开紧闭的殿门,慢慢地走了进去,蚩尤神像下隐约有个身影。

皇甫卓望了会儿,走上前去,“你果然在这儿。”姜世离正在祭坛之上,背靠着石壁盘膝而坐。

石壁上有烛台,点着四盏灯照亮附近,他身材很高的,又肩宽腰窄,挺拔如松,足够年轻英俊,此刻只是坐在那里,也能够牢牢地将人目光抓住。

皇甫卓抿了一下嘴唇,轻咳了声,清了清嗓子,轻声说道:“我碰到血手他们了,他们说你下午没找他们议事。”

“最近这几天都没什么事。”姜世离点了点头,“过来。”

皇甫卓没拒绝,快步走近了,在他身边站定,姜世离仰头注视着他,二人四目相对,在巨大的蚩尤神像下,人显得十分渺小。

他似乎是刚研习过法术,衣衫半脱着挂在腰间,身上的魔纹隐约还有红光流动,额上亦有汗珠,皇甫卓理了下衣裳下摆,然后在他身边坐下,伸手握住他手臂,用指尖抚摸手臂上的魔纹,“疼吗?”他体温一向略高些,这时因研习法术的缘故身上魔纹闪耀,热度灼人。

“不疼。”姜世离回以一笑,“我自己心情不太好,不想让你担心,你别害怕。”

皇甫卓点了点头,用手背帮他擦额上的汗珠,眼光注视着他,“我一直以为你身上会有很多伤,后来才知道没有。”

“也不至于。”姜世离握住他的手,抚摸他的手背,“从小时候起,我受的伤就总是痊愈得很快,现在仔细一想,我是魔族这件事我早就该知道,只是没注意过。”他的手在今天有些冰,摸上去像是温凉的玉,刚才他就感受到了。

“幸好你是魔族。”皇甫卓回握住他的手,“我虽然习武,不过倒是真的没受过什么伤。”

“你确实没有。”姜世离笑了笑,“怕我小看你?将护手也戴上了,准备去夜叉时大展身手吗?”皇甫卓呆了一下,没说话。

“那是因为你剑术高明。”姜世离又笑道,“我可不敢小看你。”

皇甫卓不回答,“歇好了就把衣服穿上,别着凉。”他依言将上衣穿好,皇甫卓垂下了头,低声道:“你也离我近一点。”

姜世离笑了笑,伸手臂搂住他的肩膀,“我在想父亲和母亲。”他将头枕在姜世离肩上,整个身子都依偎过去,显得亲昵自然,但他没有说话,姜世离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如果今日换了是父亲在此,大约胜算会更大,他也很快就会决定吧。我还是差得很远。”

“你不怕吗?”皇甫卓伏在他怀中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姜世离笑了一下,抬起手,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地磨蹭他的脸颊,“若是我失败了,那我和你,还有族人们,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

皇甫卓没有接他的话,问道:“你用水灵珠真的不会损伤身体?你从前用的法术都不是这类的。”

“龙火遇水而炽,蚩尤族的火焰法术不惧怕水。”姜世离凑近他,鼻尖抵着他的长发。

“那就好。”皇甫卓闭上眼睛,让他吻了一下,“怪不得你后来那么嚣张。”

姜世离也笑了起来,“你看你,这是夸我还是损我?”

“你自己猜。”皇甫卓轻声地答,嘴角衔笑。

“我就当你是夸我了。”姜世离伸手帮他把一缕长发别在耳后,“怎么忽然来这儿了?”

“想见你。白天你忙着族人的事情,晚上总不用忙了。”他靠着姜世离的肩,轻声地向他嗔怪,“那天就不许这样了。”

“哪天?”姜世离问道,显然一时反应不过来。

皇甫卓没有立刻回答,稍稍停顿了一下,“去夜叉国之后。”

“好。”姜世离很快微笑应允,“我只给你一个人看。”皇甫卓一向很吃他这一套,点点头,手摸索过去,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。姜世离的手掌宽大,骨节凸出,结实有力,稍一用力时,青筋会更明显,他将这只手握在自己手里,指尖轻轻地搭在了他凸起的指骨之上,慢慢抚摸,姜世离笑着,目光回望他,自己也很得意。

皇甫卓叹了口气,“万幸我当时那一剑没有刺下去。我当初情愿你清清白白地死,也不要活着做坏事,受人唾弃,其实现在想想,能知道你好好地活着,才足够幸运了。”当日覆天顶一战,他与其余三家掌门及蜀山七圣一同迎战姜世离,曾有一剑擦着姜世离胸口划过。

姜世离想了想,笑道:“若是你当时就肯让我……”他说着,轻咳了声,面上笑意愈浓,“那挨你一剑倒也很值得。若是能回到我离开折剑山庄那一日,我一定束手就擒,让皇甫门主一掌打死,乱刀分尸,好向你证明我对你的心意。”

皇甫卓呆愣了下,因他说得直白,也不免觉得很是羞赧,只有红着脸颊道:“没见过你这么不会算账的,哪有事比性命要紧的?我也不会瞧见父亲向你动手还坐视不理,我会拦着他,我已经拦着他了。”

姜世离用力也握住他的手,与他十指紧扣,“真的值得。卓儿,我怕过去受过的苦如果少了一点半点,就没有今天你这么心疼我了,能换回你,多受些苦也值得。”

皇甫卓没有办法,“好吧,你说的很是,我心里也这么想,所有的事有失必有得,也多谢主上青眼,将我放在心上,我受宠若惊。”

“这么说还不错。”姜世离这才报以一笑,“你今天的话有点多,平时你不是这样的,许多事你都不肯说,不肯让我知道。”或许因大战在即,诸人都心绪不宁之缘故,他今日的话比平日更多些,也更加坦诚,许多事都肯直言。

皇甫卓怔愣了一下,因被他直言戳破心事,不由得红了脸颊,只好问道:“我的话很多吗?”姜世离微笑不语,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脸,他的脸白而软,近些年瘦了些,脸颊的轮廓也变得更加明显,显得成熟稳重,风度绝俗。

他拍掉姜世离的手,又低声道:“我从前在人界时,曾经听说有些邪法能够很快就增强功力。”

“我不会用的。”姜世离拥着他,因他温柔,心里很得意,唇角向上扬起一丝弧度,“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,不敢做坏事,就算你不在,我也怕哪天传到你耳朵里,让你难过。我和你说过,今后我不管做什么事,都会多想想你。”

皇甫卓伏在他怀中,沉默了会儿,以蚩尤族的语言,轻声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

魔界各族自人界迁入此处后已繁衍多年,皆有自己的语言与风俗,他与他最近都在学蚩尤族语言,毕竟日后要在此长住,姜世离又是蚩尤一族的主人。

姜世离怔了怔,很快也随他一起换了语言,“你学得很好。”

皇甫卓抿了一下嘴唇,又用蚩尤语答道:“你也是。”姜世离搂着他,用下巴轻轻地蹭他的长发。

“懂了吗?”他又轻声问道。

“懂了。”姜世离笑了笑,没有再说话了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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