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白only

愿为西南风(二十二)

众人皆是会审时度势的,见他此刻已是孤身一人,自然不再拖延,姜承却不怯场,右臂一抬,挡住袭来的长剑,左手反手抓出,自这第一人的手指向手腕处一拂,疾风般按上他腕脉,便听得一声长剑落地的脆响。

他身法奇快,众人均是一惊,立时又有二人一左一右攻至,姜承仍不慌乱,双手一分,双掌分别击向二人手腕,二人不及招架,都感手腕一阵剧痛,莫说握住兵刃,骨头都像断了一般。他素来心软,比武切磋总为对手留着后路,可此刻却不相同,皇甫卓已叮嘱过他今日之事不必有丝毫挂虑,大胆放手去做,只不伤人性命便是,那他自然要拿出一身本事给在场众人看看,也好把他与四大世家反目的消息传进枯木耳朵里。

见他连败三人,徐世一个箭步抢上前来,手中剑直刺他咽喉,姜承见状亦知今日成败已在此一举,不再容情,右手袖剑挥出格开他手中长剑,借着火星飞溅的一刹探出左臂,一掌击在徐世右肩,顺手夺过他剑来。

众人知姜承武艺高强,只盼能借一拥而上之势使他双拳难敌四手,如此,场中人便多了起来,刀剑相交,一时间白光耀眼,金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,时间久了姜承反而打得兴起,右手袖剑迎敌,左手也以长剑招架。

皇甫卓自一开始便对今日这场对决不甚上心,情知他素来罕有敌手,自是不会有甚闪失,便专心看着众人会有何反应,以从中窥得一点线索。

皇甫一鸣沉默不语,眼中却隐有喜色。姜承毕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子,是他带出来的人,这般武艺只怕早就青出于蓝了,若不是眼下形势不好,他这师父明明该高兴的。欧阳英等人亦是静静看着,不知是都有心用这办法留下姜承,还是看得呆了回不过神来。皇甫家众弟子立在皇甫卓身侧,见此情景皆是惊叹不已,若非知晓此刻与他立场不同,几乎就要鼓起掌来,暗暗思量这同样的招数到了自己手里怎无这般威力。

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庭院中立着的便只剩一人,姜承随手拍拍衣裳下摆,神色自若。

众人一时错愕,均反应不及,姜承却挑衅般望着众人微微一笑,复又恭恭敬敬地一拱手:“各位,告辞了。”语毕双足轻点,飞身跃上庭院中一棵枫树,脚步一个连环,只一个翻身便出了墙外。

众弟子慌慌张张地爬起身来,彼此搀扶着堪堪站住,都已萌生怯意,深悔自己不该轻举妄动,如今丢尽颜面不说,还白白受这皮肉之苦。唯有折剑山庄众人不愿收手,徐杰急道:“师父,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!”

“都住手!”欧阳英却摇摇头,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,“如今姜承既然已离开仁义山庄,此事我也不愿再追究了,各位都不必再说,以后姜承与四大世家再无瓜葛,但若是自此以后,姜承还执迷不悟,仍与妖魔为伍,四大世家必定斩草除根。”

皇甫卓郑重地一拱手,说道:“欧阳世伯,我愿查出凶手……”

欧阳英摇了摇头,“皇甫贤侄,不必了,这件事,就到此为止吧。”说至此处,他转头看了看皇甫一鸣,叹了口气道:“若是姜承日后为害武林,那武林同道便人人得而诛之,还请皇甫兄、皇甫贤侄莫要阻拦。”

夏侯彰也点头道:“不错,姜承既然已经离开仁义山庄,便不再是仁义山庄的人了,与四大世家再也没有关联。这件事到此为止,夏侯家也没有异议,只要姜承他此后不再作恶,不与武林为敌,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他。”夏侯韬这时也一改方才的坚决态度,点点头同意了兄长所说的话。

皇甫一鸣瞧了眼院内众人,并不如何理会,转身拂袖而去。

欧阳英盯着他背影,又是一声叹息,“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,以后也都不要再提了。皇甫贤侄,先陪你父亲下去休息吧。还有,夏侯兄、上官兄,我们也休息一下便都回去吧。”

皇甫卓点点头,向着欧阳英行了礼,便跟在皇甫一鸣后面回内院去了。

夏侯彰见皇甫家父子俩都离开了,又转过头向着欧阳英道:“欧阳兄,我们已在开封住了不少时日,还是先告辞了。”

上官信亦随声附和,“不错,此间事情已了,家中也还有些事情,我与内子即刻就走。”

欧阳英点点头,几人道过了别,夏侯彰和夏侯韬兄弟俩便动身回明州去,上官信夫妻二人也回去收拾行装,准备返回西域,他自己亦将回云州。


皇甫一鸣转身离开,皇甫卓随后跟上,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回了书房,皇甫一鸣看了看他,坐下抿了口茶,“卓儿,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?”知子莫若父,他这一子一徒未得命令便突然返回,不管不顾地便在众人眼前上演了这一出,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。

皇甫卓怔了怔,点点头,“父亲果然明察,今日之事不过是我同师兄演的一出戏罢了。此事事出有因,还请父亲先不要怪罪。”

皇甫一鸣神色一变,一拍桌子,怒斥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“你出来吧。”内院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,院门外又有夏孤临带弟子守卫,皇甫卓自然放心,压低声音冲着外面唤一声,他的魔君便推门进来,想来已等了许久。

“师父……皇甫门主。”姜承关好门,走到皇甫一鸣面前,向着他微微欠身,施了一礼,强要自己把那脱口而出的称谓咽了回去。

皇甫一鸣阴沉着脸,不发一语,二人亦不敢再有所动作,并肩垂首而立,默默无语,只等他下令或是责罚。

他端坐着默默饮尽了一杯茶,转过头瞧了眼窗外天色,见二人仍然未动,一派恭谨神色,终于觉得胸中怒火暂消,便深深吸了一口气,看向皇甫卓,“先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,不可隐瞒。你来说,若有什么遗漏之处,再由承儿来补。”他说至此处,稍一停顿,皇甫卓点了点头,他便看向姜承,“师父便师父吧,我从前也无意将你逐出师门,想来你已知道了。”

所有弟子之中他一向便最是器重姜承,将他当作日后皇甫卓之副手来栽培,便是发生品剑大会他身份存疑之事,他身为门主为皇甫家考虑也只想隐瞒,谁料姜承魔族身份之事竟被蜀山二人无意间说出,又被上官信、夏侯韬宣扬出来,以此大做文章,他本已足够烦恼,尽力拖延了这些日子,也早已经觉得精疲力尽,只是为了皇甫家名声荣誉而不得不强撑着。 今日二人不听他号令忽然返家,姜承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请他将他逐出师门,还口出狂言,要与四大世家为敌,如此不将他这父亲、师父放在眼里,事情发展至此,皇甫家实力大减,他盟主之位恐怕也再无缘,这叫他如何不惊不恨。

真是胡闹!

姜承听他言语,心中喜悦,点了点头,面上不敢表露半分。

皇甫卓拱手领命,稍一思忖,便将近日发生之事慢慢道来。因近日之事实在曲折复杂又牵扯颇多,他便尽力放缓语速,以便皇甫一鸣思索,也使自己可有时间措辞,等全部讲完以后,皇甫一鸣的三杯茶都见了底。

姜承一直站在他身边,随着他话语现出额上魔纹,以证实他话语是真非假,见他已说完了,而皇甫一鸣也未急着斥责,便先为他倒了杯茶,递到他手中。

皇甫卓抿了抿唇,向他的师兄瞧了一眼,当作道谢。

皇甫一鸣却也不急着说话,待他饮完茶又沉默片刻,才终于瞧了瞧二人,低声道:“千峰岭的事情先放在一边,你们不要管了,再这样下去,皇甫家所有的人都逃不开干系。那个枯木,你们想怎么办?就这样装作中计骗过他?”

“父亲说的是。”皇甫卓听他询问,点了点头,“千峰岭一事我们不会再插手,那些魔族流落在外,也与我们无关,至于枯木,我想,经过今日之事他应当会相信师兄与皇甫家再无关联,我们只需静等他出现,看他下一步还有何动作便可。”

皇甫一鸣凝视二人,又沉默了一会儿,手指轻轻抚摸茶盏边沿,“这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主意?”二人都点点头,他深深吸了口气,“你们此次回来,便是为了同我演这出戏给他看?”

二人彼此望了眼,一同跪下,皇甫卓咬咬牙,低声道:“父亲,我们此次回来,也是来和您道别的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皇甫一鸣闻言遽然变色,重重一拍桌子,桌上的茶盏都跳起来,茶水流了半桌。

“师兄他现在已经是覆天顶的魔君,有重任在身,自当回去照顾族人。”皇甫卓听到声音,低声开口。皇甫一鸣凝视着二人,面有怒色,他从头至尾都低着头,不敢与之对视,“我们如此离开,皇甫家在外人眼中便与此事再无关联,待我们查清一切事情真相,定会回来向您请罪,到时师兄仍是清白之身,天下人便会知道皇甫家并未包庇害人妖魔,从来都公正严明,一视同仁,若您愿意,仍可将师兄收归门下。”

皇甫一鸣怔了怔,“简直是胡言乱语!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?”

“孩儿知道。”皇甫卓点了点头,深深叩首。

“请师父见谅。”姜承亦紧随其后。

皇甫一鸣望着二人,并不言语。

二人不见他发话,便不敢动,又过许久,耳中听到他倒茶水的声响,才终于敢直起身。

“父亲,我们必须要去,我绝不会让枯木的计划得逞的。”皇甫卓深吸了口气,垂首道:“若是此事能顺利解决,我们抓回凶手,又有蜀山玉书道长和谢兄出面为师兄作证,外面谣言便不攻自破了,皇甫家的名誉声望自然也可保全,可若是事情止于今日,我们不再去管,那不但师兄会背负杀人妖魔之名,皇甫家也会被指责曾收容杀人妖魔,甚至无情无义,不顾弟子死活。还请父亲明察。”

姜承亦点点头,郑重道:“我定会保少主周全,也绝不会有辱师父对我的教导,请师父放心。至于覆天顶的魔族,往后由我管束,也算是在听从您和少主的号令。”

皇甫一鸣听二人如此一言一语,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却也默默思索,手指轻叩桌面。

若是这事真的能这般顺利解决了,那皇甫家在这件事情里功不可没,皇甫门主的爱子足智多谋,皇甫门主的爱徒忍辱负重,光凭这两点就没有人再会说什么皇甫家和妖魔有染的事情,那武林盟主的位子恐怕也是可望可及。至于姜承被当作害人妖魔一事,有四大世家和蜀山联合出面,自然会被压下来,到时候今天这一切也都只是一场误会。

等到了那一天,武林盟主的位子就算不是他的,那也肯定是他儿子的,这简直是喜从天降、否极泰来。

只是若不能,改日此事被人发觉,皇甫家暗中联合魔族之过也不可谓不重,定要有万全之策才可。

“等到这件事彻底弄明白了,我们再回来向父亲请罪。求父亲成全。”皇甫卓仍低着头,神色恭敬,声线却是平稳。

皇甫一鸣见他如此,还未来得及应答,屋外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,有名弟子急道:“快去禀告门主!”

“你留在这。父亲,我去看看。”皇甫卓亦是心里一惊,向着姜承点点头,又看向他父亲,握着佩剑便出门去了,“发生何事?”

修武本就性子急躁,这时更是气恼,也顾不得行礼,怒道:“少主,那个姓林的偷了长离剑跑了!这女人真是恩将仇报!”

皇甫卓皱着眉,问道:“什么姓林的?”

“是夏管家之前救回来的一位姑娘,门主将她留下养伤,想不到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。”刘言身后带着几名弟子,神色也甚是惶急。

皇甫卓蹙眉,稍一思忖,嘱咐道:“若发现那位林姑娘的行踪,只将长离剑带回便可,不要害了她性命。”

长离剑是皇甫府中珍藏之剑,亦是管家夏孤临栖身之剑,十年前长离剑剑鞘无故丢失,至今还无踪影,这等关头,长离剑竟又无故丢失,其中恐怕有什么隐情。

修武怔了一怔,“少主,这女人偷了咱们的剑,不能这么放过了!”

“尽快查清事情要紧。”皇甫卓摇摇头,众人便都领命而去。

皇甫卓吩咐了弟子们前去寻人,又看向站在院外守着的夏孤临,“孤临,你也带上几个弟子分头去找,记住,只将剑带回即可。”夏孤临应了一声,便也出门前去寻找了。

他嘱咐完弟子们便又回到内院去,皇甫一鸣听闻后便阴沉着脸,不再说话,亦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“父亲,我也一起去找。”皇甫卓向他施了一礼,握紧了手中的费隐剑,又看了看姜承,“留在这里等我,没事的。”

他虽是凡人但身负异能,自小与长离剑联系紧密,更因剑上戾气病过数次,好在他心志坚定,后来又得到蜀山道长相助,近些年渐渐将这灵力收为己用,倒也因祸得福,若他前去,也能尽快寻回长离剑。

皇甫一鸣略一迟疑,还是点了点头。眼下情况不明,他身为门主,不可随意离开,姜承现在的身份又太过尴尬,也只有让皇甫卓去找。

“师父,我……我跟着他。”姜承看着他背影怔怔出神,心里放心不下,向着皇甫一鸣施了礼便匆匆忙忙地跑了,临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:“我不会叫人发现的。”

皇甫一鸣皱着眉瞧他的背影,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。

他这徒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躁了?心浮气躁,成何体统!

先前姜承被人指出是魔族,他这当师父的一开始还有心相护,就算后来事态渐渐不可挽回,他心中也不愿将这深受他倚重的弟子直接逐出门墙。但今日见了二人这般言行举止,他竟忽然觉得他这徒弟令他没来由的心烦。

真是怪事。


皇甫卓循着长离剑上气息,带着几名弟子赶到丹枫谷深处的藏幽窟。此处是丹枫谷深处的一处山洞,洞内潮湿阴暗,也不知那位林未央林姑娘为何会到这样一个冷僻地方来,他提高警惕,又带着那几名弟子继续深入。

山洞幽深,越至深处越使人觉得寒冷,若姜承陪在身边,二人便可一同用法术取暖,事情可要轻松得多,可惜他却不在。

进到洞窟深处,他们果然见到一名女子的身影。

“来得好快……”林未央听到众人脚步声,便转过身来,“几位,未央擅自偷取府上的家传宝剑,自知不该。但未央是为了结一桩心事才偷取此剑,既已如此,已准备承担后果。只是现下事情还没了结,恕我不能归还此剑。”

皇甫卓听得她如此言语,稍一怔愣。

跟在他身后的许呈已按捺不住了,急道:“你偷了人家东西,怎么还要我们少主等你了结心事!”

皇甫卓沉默片刻,拦下身后众人,“看来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。但姑娘这样私自取剑离开,难道便不担心他会出事?”林未央此次为了长离剑而来,夏孤临又反常地救下她,想来这二人之间必有干系。可是夏孤临是他家中剑灵,十年前方才出世,长离剑更是未曾离过开封,这二人又是如何有了干系?

不管怎样,只要此事与姜承无关,他倒还可以听她辩解一二。

“原来你……你是皇甫少主,你……”林未央听闻他话语,似是很受触动,面上忽地呈现出又喜又忧的神色,语气里又隐隐带了一股悲伤之意,“你是说……他、他果然……”

皇甫卓点点头,“不错,姑娘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
林未央望着众人,抱着长离剑的双手竟微微发颤,“皇甫少主宽宏大量,事到如今,未央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。只是这几位……”

皇甫卓明了她话中之意,便转身叫许呈带众弟子先到洞外去候着,几人虽然都不大情愿,但还是领了命令,到洞外守着去了。

林未央松了口气,便要开口,皇甫卓背后竟又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
二人都怔了一怔,转头向洞口看去,皇甫卓叹了口气,“麻烦姑娘稍候吧。”

林未央点点头,生怕皇甫家还有人前来要强夺了长离剑去,双手将怀中长离剑紧紧抱住。

二人说话时,来人已走至洞中,皇甫卓蹙着眉看向他的师兄,抿嘴一笑,半是喜悦,半是抱怨,“早说了不用你来的,你就这么不听我话。”

“我……”姜承走至他身边,略显赧然地低下头,“师父同意了我过来,我带了隐蛊,路上没人看见我,你放心。”他过去近二十年中一直称皇甫一鸣为师父,便是前些日子在外,心中仍然认他为师,亦盼望此后能有机会重回皇甫家门下,是以一时难以改变也不想改变,而方才皇甫一鸣也亲口说了,并非真心要将他逐出师门。

皇甫卓看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,姜承自讨没趣,却毫不在意,只切切地问:“你没事吧?刚才有师父在,我不好问你。”

皇甫卓笑了出来,“怎么会有事,我知道。”他在此种时候竟还旁若无人地关心他,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。

姜承见他笑了便放下心来,瞧了眼林未央,与他并肩而立。

皇甫卓抿抿嘴,有外人在也不好和他置气,只好看向林未央,轻声解释道:“林姑娘,这位是我师兄,他是我父亲的亲传弟子,从小同我一起长大,家中大小事宜同他讲也是一般,你不必担心,有话直说。”

姜承听他如此说,很是得意,亦是笑着点头。

林未央稍稍松了口气,低声道:“其实,我自小身负异能,自小,我便能在触摸到一件东西的时候,感觉到之前触摸它的人的一些模糊的思绪。”她声音柔和,满含深情,一点一点地将这些往事娓娓道来,“家中长辈对我的异能十分苦恼,于是决定送我去修行,我一直竭力掩饰自己的异能,师兄师姐也都惯见非常之事,山上的日子过的还算平和安乐。直到有一天,我在山下小城当铺里,意外发现了长离剑鞘。”

二人听至此处皆是一怔,不期竟能在此听到失踪多年的长离剑剑鞘的下落,见她背后确是背着把用布条紧紧包裹的长剑,或许其中便藏着长离剑剑鞘,惊讶之余,也不免有些惊喜。

林未央抿着唇,似是想起了什么令她欢喜万分的事,低垂着眼眸微微一笑,又继续说道:“他是长离剑的主人,我便唤他长离。长离偶尔能在触摸一件东西之后,感应到近期发生在它身上的事。虽然联系时断时续,我们还是成为了好友。但一年之后,我突然再也无法感应到他。我以为他的异能消失了,就算失去一个朋友,还是为他欢喜。可是,五年前……”

二人在旁静静听着,见她如此沉浸于往事中,神色或喜或悲,彼此相顾,心中亦觉感慨,紧紧攥住了身边人的手。

林未央说至此处,深吸了一口气,“五年前,我初出师门下山除妖。学艺未精,虽然拼死除去了妖怪,自己也身受重伤。那日长离一直与我说话,直到师父找到我。然而之后,无论我如何呼唤,他都不曾再回应我。但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,我却总能感应到剑鞘上传来的温暖气息。渐渐的,我想要找到他,想亲眼看看他,说说话,可他却似不认得我一般……”说到后来,她声音已哽咽了,似是悲伤万分,渐渐说不下去了。

二人彼此看上一眼,知晓她说到伤心处,眼见她如此悲痛,想要询问一二,也不忍开口。

这位林姑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,偏偏在这多事之时来到了皇甫家,还带回了长离剑的剑鞘,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
但那“长离”竟自称是长离剑的主人,这长离剑是皇甫家的家传宝剑,长离剑现在的主人自然是皇甫家之主皇甫一鸣,可无论如何,皇甫一鸣绝不会与这年轻女子如此行事,她口中所说的“长离”自然应是夏孤临无疑,只不过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自称是剑主人罢了。

皇甫卓轻叹了口气,正想要说些什么,便见一人影倏尔闪至他们面前,正是夏孤临到来。

夏孤临站到他们身边,拱手施礼,“少主,师兄。”

林未央见他到来已是喜不自胜,情不自禁地喃喃唤了一声“长离”,但看他脸上并无表情,似乎对她视而不见,心中登时凄然,望着他的眼光也暗淡了几分,充满悲切之意。她低低地叹了口气,面上也呈现出凄苦之色,心一横,还是交出了她怀里抱着的长离剑,“皇甫少主,未央私自盗取宝剑,自知不该。长离剑与剑鞘一并奉上,任凭皇甫少主处置。”

皇甫卓见她这般,倒没有立刻接过剑,只是默然不语,摇摇头。

一旁的夏孤临也沉默不语,教人看不出他是在想些什么。

林未央站在一旁,愣愣地看着夏孤临,不知如何是好,只是眼里又流露出不舍的神色来,低声道:“夏公子,请恕我多问一句,你……是否是长离?”她这句话愈说愈轻,像是在问夏孤临,又像喃喃自语。

夏孤临却并不回应,林未央摇摇头,强压下心中的不舍,“你我因长离剑相识,神交虽久……如今却是未央僭越。抱歉。”

“夏孤临,我是夏孤临。长离——”夏孤临这时终于开了口,面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,只是语气里带了一丝犹豫。

皇甫卓望了眼二人,轻叹了口气,“林姑娘,长离剑现世已有数百年,我皇甫家得到此剑时,这剑上已不知染过多少鲜血,方才生出此等妖灵。你心中真能毫无芥蒂?”

林未央摇摇头,极是认真地答:“未央这一路走来,见过无情人,见过多情妖。六界生灵,又有什么区别。”

皇甫卓听得她如此说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转过头看看姜承,小声询问:“你觉得如何?”

姜承凝眸回望着他,亦是莞尔,“弟子当然听少主的。”

皇甫卓也垂眸一笑,便对着林未央笑道:“这把剑就送给你了。”

“这……”林未央闻言便是一愣,而后连连摇头,“皇甫少主……”她望着二人,慌乱间瞧见二人紧紧相牵的手,心中便是一乱,“这……”

姜承察觉到她目光,反而笑了出来,“我家少主说,这把剑送给你。”

林未央望着二人,摇了摇头,神色坚决,“未央多谢皇甫少主慷慨赠剑,未央感激不尽。”她口中如此道着谢,又再恋恋不舍地望了另一边的夏孤临一眼,正色道:“然而此剑非是凡品,岂能轻言相送轻慢于他。皇甫少主不计较盗剑一事,已是对未央的大恩了。情之一字,真如一叶障目,这一路走来,竟然不记得多少风光,真是可惜了。如今未央心愿已了,也该好好走走看看,方不辜负这一番远行。三位,告辞了。”

皇甫卓轻叹了口气,转头看向了夏孤临,“夏孤临,你与皇甫家之约今日终止,你去吧。”夏孤临纹丝不动,便如未听到他话语一般,他又笑道:“人寿短暂,容得你犹豫几年?去吧。”

夏孤临默然无语,须臾,轻轻摇头,“我毁约,亏欠主人。”语罢,他便径自走到皇甫卓身前,抬起右手在他肩上一握,暗暗一使力,忽有一道白光自他掌心飞出。皇甫卓不知他是何意,初时便也未动,只觉和他手掌相触的左肩之上竟有股热气源源不断地涌进,内息奔腾不止。他自然知道夏孤临这般是在将自己的修为传给他,只想闪身避过,但夏孤临却摇摇头,手掌用力,自有不容推拒之意。姜承初时听他语音有异便已知他会如此,并不觉得意外,也未加阻拦。

没过多久那光芒便消失了,夏孤临收回手,“少主体质非同寻常,可收下灵力,未尽之役,以此相代。”

皇甫卓微微蹙眉,“妖灵异邪,果真从不有负于人。你如今已形同凡人,自己保重。若是愿意,也可回来看看。”

夏孤临点头,向二人拱手作别,便沉默着走向正等待着他的林未央。

二人正欲离去,皇甫卓却又想起一事,心中惊诧之下只得先将二人叫住,“林姑娘,等等,请问,你……你是如何得知他在我皇甫府中?”按她所言,她似乎寻找了很久才凑巧来到开封,而夏孤临平素为了少生事端都隐藏剑灵之气,装作凡人生活,前几日救下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,更未向她说明身份,她又怎会知道夏孤临便是她所说的“长离”?便是循着气息而来,也未免太过巧合。

林未央怔了怔,亦是秀眉微蹙,“是那一位夏侯家的二门主,他前些日子也在皇甫府。我虽然一路寻找,可天下如此之大,我也不知道长离究竟身在何处,只是前几日我碰巧被长离救下,之后便暂住在府中养伤,一次闲谈时,他认出我所带的长离剑剑鞘,与我说起长离剑是皇甫家之物,我才怀疑夏公子便是我要找的长离。”

皇甫卓自是心头一紧,暗想那位夏侯门主与皇甫家来往不甚密切,如何能认出丢失多年的长离剑剑鞘。他心里忽然有了某种猜测,夏侯韬在此时将长离剑的事情告诉林未央,必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,那位文弱的夏侯门主绝不会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。

“皇甫少主,是不是……”林未央见他没再说话,也觉得有些奇怪。

姜承摇了摇头,“没什么,林姑娘,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些。”

林未央也是嫣然一笑,“姜少侠不必客气,那我……我们告辞了。”

二人笑着拱手作别,林未央和夏孤临便相偕远去。

“想不到竟然会和他有关。”皇甫卓细细回思今日之事,叹了口气,“旁人眼里你已走了,如今孤临也走了,我看不像是巧合。”

“他今天的反应确实很奇怪,知道千峰岭的事,还知道长离剑的事,好像要杀了我,但最后也没有做什么,可能只是想让我离开。或许他也和枯木有关?”姜承点点头,亦若有所思,“皇甫家势弱,其他三家便强了。”

“枯木这个人,真是……”皇甫卓闭上眼,叹道:“连他也被枯木拉拢过去了,小的时候他也关照过我们,说什么四大世家,武林正道,还真是大言不惭。”

上官家夫妻俩便是把姜承是魔族的消息传出去的人,他父亲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也可算得上不择手段,欧阳英再怎么铁面无私到底还是没相信姜承的清白,今天这位夏侯家的二门主竟也暗中勾连魔族,蜀山只因姜承的魔族身份便不讲求证据,如此看来,武林正道似乎也并不比他们口中妖魔好上很多,只是凡人习惯了将自己称为正而将异族称为邪罢了。

姜承摇了摇头,“你别这么说,我们也只是推测罢了,他从前真的待我们很好,夏侯兄也和他一向亲厚,为自己家里打算,也是应该的。”

“我呢?”皇甫卓并没接话,攥紧了他的手问道:“我也是这样吧?我想做盟主,也一定要这样?”

姜承思索片刻,问道:“有一天你做了盟主,倘若有人得罪了你,或是有其他门派势大,你会怎么办?公报私仇,私下里打压他们?”

“这等事情,当然各凭本事。”皇甫卓轻哼了声,似是十分不屑,“若真的想要我的位子,那尽管来抢便是,我既能上去,那便能坐稳。我有我的规矩,我不稀罕去找人把柄,我自己也问心无愧,没什么把柄可以让人拿捏。”

姜承凝视着他,笑了出来,“那你还问什么。我们只做我们想做的事,不管旁人要如何阴谋算计,我们自己光明磊落,问心无愧。”

皇甫卓沉默片刻,将他所说话语在心中细细思量,亦是笑逐颜开,严肃的表情一点一点转为喜悦,“你说的是。”

“你这样想便好。”姜承听他赞同,终于松了口气,“好了,我们别再说这事了,你方才新得了法力,要不要现在试一试,和我过过招?”

“可是……”皇甫卓被他问得一愣,抬起头来看向他,“可是长离剑已经被孤临带走了。我现在算什么?怎么有剑灵没有剑呢?”

“没有剑也好,来去自由。”姜承伸手揉了揉他头发,“你就是你。我真的很感谢孤临,若不是他,我定要费一番心思带你入魔了。”

皇甫卓笑着咬了咬唇,“你也是。你就是你。”他与他虽然相识已久却还是初尝情爱滋味,正是情意浓浓且不愿分离之时,此刻他初得剑灵千年修为,亦有脱胎换骨之感,只是觉得对不起夏孤临,但见身边人这般喜悦,心中却也大为宽慰,对夏孤临和林未央也只剩感激。

姜承笑道:“其实刚才见到那位林姑娘的时候。我还以为她是……”

皇甫卓疑惑地看着他,“是什么?”

“她……”姜承摸摸鼻子,双颊也泛着红,“她拿走了长离剑,还躲在这地方等着你找过来,我还以为她是冲着你来的。”

“所以你就没忍住出来了?你当我是什么?所有人都抢着要和我……”皇甫卓哭笑不得,用力捏他拇指一下。

“你这么好,我是该担心。”姜承倒不觉得惭愧,被他这么一捏,胸口更是一阵气血上涌,“往后不可这般随意与人独处了,我并非怀疑你,只是她还是尚未婚配的姑娘家,万幸她是为寻孤临而来,师弟们在外面想必也都看到她与孤临一同离开了,否则此事如果传扬出去,于你于她,面上都不好看。”

“你说的是。”皇甫卓被他看得脸红,稍稍侧过头,把他的手指深深扣住,轻声道:“是我欠考虑,往后不会了。”

二人十指交扣着沉默一阵,姜承向洞口瞧了眼,怕时候晚了,叹口气道:“我们走吧,我陪着你再走一段儿,等到了洞口,我再用隐蛊跟着你,别让师父等太久,他会担心的。你现在让孤临走了,师父他……”他也是才反应过来,他们两个要离开皇甫家一段时间,现在夏孤临也走了,恐怕府里的所有事情都要他师父去做了。

“孤临和林姑娘能过得好,也是件好事,以后有我们,他也不用花太多心思。”皇甫卓倒是显得很轻松。

姜承在心中掂量一番,也觉这话不无道理,自然点头称是。

皇甫卓凝视着他,又是莞尔:“她说的很好,是不是?”

二人四目相对,姜承自然晓得他指的是哪句话,又点点头。

皇甫卓却蹙起眉来,“若是我早一点想明白,就不会说那些话让你烦恼。”他那一路上说了不少敌视魔族的话,虽说已过去很久了,姜承如今亦不会如何在意,但他就是不能释怀,现在想起来,还是惭愧不已。

姜承攥着他手,温柔微笑,“我喜欢你说我。”他夫人说他是无耻妖魔,说就说了,他不仅不会翻脸不会难过,还会甘之如饴呢。

皇甫卓咬唇不答,他笑着看向他,“若是你还觉得过意不去呢,那以后就多说些好听的吧。”他边说边笑着伸手到皇甫卓腰间,不管不顾地把他搂到身上,侧头吻他耳尖。

二人相拥着不肯放开,皇甫卓脸颊深埋在姜承肩上,也是脸上发烧,但还是点一点头,脸颊贴他的脸,姜承知他这是答应了,更感得意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许久,皇甫卓才笑着放开他,主动握住他手,一本正经地叮嘱:“你那边人多,就先别回去了,你师弟们我们也得瞒着。回去之后你先去我房里,我去回复父亲,再回来找你。”姜承闻言自是连连点头,再次笑着与他十指相扣,二人一同向外走去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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